「很晚了,不用送我上去,你快點回去休息吧~」
「喔,好。」
為什麼有點失望?
為什麼有點在意?
「別想了......」
卻想Big Fish講著那通電話和收到那封短訊的表情想到失眠。
上課上到一半,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,有新簡訊。
"Hi MiMi, we met on Halloween. I got your number from Paul and hope you don't mind. Are you free tomorrow night? I'm thinking maybe we can have dinner together."
(我們上次在萬聖節有見過面,透過Paul要了妳的電話,希望妳不要介意。想問妳,明天晚上有空一起吃個晚餐嗎?)
我對這位韓國男生有印象,在自我介紹的時候,他藏在單眼皮底下的眼神一直很熱切,閃閃發亮,可是因為他用的是韓文名字,實在讓我記不住,韓國大姓感覺是金或朴,加上韓文句子很常聽到什麼「匆」什麼「匆」的,就稱他為「金朴匆」吧。
我婉拒了金朴匆第一封簡訊的邀約,誰知他竟略懂「不屈不撓」?!
第二封、第三封、第四封、第五封在接連幾天傳入手機,行程安排一直問到下個周末,最後一封還打上"please~~~",說他只是想更了解我,交交新朋友不為過,講到我都覺得自己幹嘛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。
金朴匆周五晚上7點準時地出現在我家樓下,一切舉止都很紳士,幫我開車門,護著我的頭,稱讚我當天的穿著,幫我拉椅子,於是我們在小義大利一家燈光美氣氛佳的餐廳開始用餐。然後我們之間語言的隔閡讓話題無法深入,這就是之前說的令人窒息的尷尬沉默,我開始用叉子戳起蘿美生菜,「啵滋、啵滋」,換戳章魚,「噗啾、噗啾」。金朴匆清了清喉嚨,開始從我的眼睛、睫毛、頭髮、皮膚、嘴巴一一讚美,終於,我的僵笑到了臨界點。
"Are you done? Time to go."
(吃完了,該走了)
"I know there's a good place to go. Please, let me take you there."
(我知道有個地方很不錯,我們去一下好嗎,拜託)
金朴匆好像知道「拜託」這招會奏效,回收使用。
我們到了Coronado Island的另一邊,看著海灣和夜景,想起上次在對面自在談天的片段......
不行不行不行,不要去想,一切越單純越好,不要去加強任何感覺。
"Do you wanna take a walk?"
(想下去走走嗎)
金朴匆又神速地來幫我開了車門,這一頭的夜景,有靠岸的船隻,也有高樓倒影,走在廣闊的海堤,金朴匆從身後突然為我披上了他的外套,其實陌生人的溫度讓我覺得不自在,但是怕傷了他的好意,詢問他不會冷之後,還是暫且披著。
找了張長椅子坐下,腦中浮起在Laguna Beach吃冰淇淋的畫面......
不~行~再~想~了,專心,要專心。
"I attend a performance club at school. We're practicing the show recently. Do you want to see me perform 'Finding Nemo'?"
金朴匆突然說,因為他在學校參加戲劇表演,想要表演「海底總動員」給我看,於是接下來的10分鐘,應該可以列入我「人生最尷尬的時刻」前十。
金朴匆就這麼當街,在空曠的海堤演了起來,一開始他還會介紹自己是誰,例如尼莫的爸爸,尼莫本人,可是後來他演得high了,台詞講得唏哩呼嚕,走位也讓人摸不著頭緒,畢竟還有鯊魚之類的角色,一人24角比24個比利還累,終於一個段落結束了,我趕緊鼓掌要他快坐下來休息。
其實如果不要把他想得太壞,金朴匆還算熱情可愛,可惜話不投機,導致我仍舊一心想著回家。
"It's getting cold and getting late. I'm thinking maybe we should go home."
(天色晚了,入夜涼了,還是回家吧)
"Ok, let's get into the car."
(好~上車吧)
上車之後,金朴匆沒有要開車的意思,打開空調,播放音樂,轉身從後座拿了兩個抱枕,一個塞給傻眼的我,一個自己滿足地抱著。
"Now what?"
(現在是怎樣)
"It's warmer in the car. We can chat here. So relaxing~"
(車子裡頭就比較溫暖啦,我們在這裡聊天,多~~~放鬆啊)
還配合地嘆了口氣,戲劇社有沒有這麼愛演?
金朴匆突然身體靠過來,我整個背貼到車門上問他做什麼,他移回自己座位,讓椅背倒下說
"Put the back down. It's comfortable."
(把椅背放下來很舒服喔)
"It's okay, I'm fine with it."
(不用了,沒關係)
就這樣他為了誘引我也躺下椅背,不斷變換姿勢說躺著有多舒服,一下側躺,一下雙手交叉後腦勺,明明望著車頂,卻像在看星星,又舒服地嘆了口氣。
我不禁開始覺得,他是不是先看過一片韓劇才出來和我見面?
很明顯我不是他的女主角呀~~~~~~
如果是韓國女生,一定可以歐啪歐啪地跟他盡情徜徉在韓劇的橋段裡。
送我到公寓外,金朴匆又神速地出現在副駕駛座車門邊,堅持不讓女士碰到門把。道別時,提出了最後的要求,說想跟美國人一樣道別,雙手互相上下搥一下,拳頭碰一下,手拉手靠近,然後抱一下,「再見了,金朴匆」。
回到家,突然覺得好累,腦壓和肩膀都好緊繃的夜晚。
真正的逆襲
聖地牙哥的日夜溫差很大,就算是夏天的晚上,有時也冷得像冬天。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,努力彎身拾起,人有時候總有種莫名的堅持,明明站起來3秒內可以解決的事,偏偏要花好幾倍的時間只靠上半身嘗試。就在身體伸展到極限,指尖終於碰到書的邊緣,又抓又摳又捏,終於把Confessions of a Shopaholic拎了起來,幸好國外的再生紙小說都很輕。
台灣後來翻譯做「購物狂的異想世界」,隔兩年還拍成了電影。
其實借這本書的原因很簡單,我看到書名就覺得在寫二姐,一位擁有上百雙鞋的少女。
美國鼓勵消費的方式很低級。
首先,妳看到標價並不會是最終的金額,除了生鮮蔬果,消費稅結帳時才被加上去,所以可能看到精品標價覺得好划算,買到賺到,其實大概都要乘上1.1;再者,美國卡片貨幣非常盛行,連學生使用debit card都成主流,沒有實際花錢出清錢包的警覺,買著買著等到收到帳單臉就綠了;最低級的應該是,賣場的銷售人員都會不知道從哪飄出來說「今天辦我們家的卡,所有消費會打85折~9折喔」,然後當進口品牌變得跟法國毫無價差,另一尊購物狂於是誕生。
不過這一切都比不上萬惡的暢貨中心和折扣季。
價格取向的outlet創造了factory store,名牌工廠專門為暢貨中心生產款式,Polo Ralph Lauren的騎士要多大有多大,Coach的C字要多多有多多,Calvin Klein所有衣服外褲內褲上都印上明顯的Calvin Klein,直營店的半價價格已經讓短暫來訪的遊客殺紅了眼!
這時候美國人還不太有動作。
等到馬汀路德金生日、陣亡將士紀念日、國慶日、勞工節、哥倫布日、退伍軍人節,由提倡「我們最平等,我們最維護世界和平」的美國政府宣布放假,出門晃晃的美國人可能會受到特價再7、8、9折的誘惑。
最讓美國人趨之若鶩的,非接下來的感恩節、聖誕節一路到跨年莫屬,在大節日當天,美國和歐洲國家一樣,全家團聚,街道上寂靜地彷彿秋冬交際,枯枝上的落葉,還開著的店家寥寥無幾,早早關門,但是大節日隔天,也就是從感恩節隔天的「黑色星期五」開始,購物人潮傾巢而出!
台灣叫「跳樓大拍賣」,在美國,店家根本化身跌落凡間的天使,大家你推我擠,爭相朝拜,大排長龍,為的不外乎能夠拔到天使翅膀上的金羽毛、銀羽毛。
「對耶,月底就是感恩節購物季了,要來列一下給家人的禮物清單~」
放下手邊看到一半的書,拿出手機,敲進備忘錄,寫到一半,突然金朴匆傳了封晚安訊息過來,我也回傳一封客套訊息,之後他不屈不撓的邀約,在我同樣不屈不撓的婉拒下,總算全身而退。
正要放手機回去充電,突然又有一封訊息進來
「MiMi,我是熊,感恩節那天很多人要來我們家聚會,妳有要過來嗎?」
熊?!我竟然忘記介紹熊男了!!
熊男可是我在美國的糧食,不是精神糧食,他就是糧食本人,台灣學生會的糧食來源。
當然不是因為熊男黝黑的膚色和精實的肌肉這樣膚淺的理由,他有丙級廚師執照,燒得一手好菜,醉雞、三杯雞、蒜泥白肉、麻婆豆腐、月亮蝦餅等叫得出名字的菜色他通通端得出來!對了,他還上過「型男大主廚」這個節目,我們都有看過他錄下來的那一集,也都很羨慕他吃過阿基師親手做的菜,雖然聽說被工作人員秒殺。
看著訊息,好像從字幕飄出飯菜香,不自覺按了「好」,送出。
咕嚕~拐~唉
胃口和腦袋連上線,發出輕微的抗議聲,也對,晚上和金朴匆出去,怕他堅持付帳,所以我只點了一份有海鮮點綴的前菜沙拉,根本不是我的真實食量,還餓著肚子,難怪剛剛莫名煩躁。
餓死我了,餓死我了!!
到廚房拆了一包辛拉麵,水滾了正要放辣椒粉,一個失手加了快一整包,呆若木雞看著整鍋鮮紅色的湯水,就算加了打散的蛋,還是中和不了辣辣辣辣辣味(辣度五顆星)。
那個晚上,我帶著腫脹的烈燄紅唇入眠,原來發腫的嘴唇,也是會有心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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